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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河

庞雨

人类,离不开河流。人类历史上早期的四大文明,便脱茧于黄河流域、恒河流域、尼罗河流域、两河(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域。每一个国家和地区,必定有孕育它生命、负载它历史的母亲河。分居中国南北的长江、黄河,横贯俄罗斯的伏尔加河,将欧洲联为一体的莱茵河、多瑙河,穿越美洲大陆的密西西比河,流经大半个非洲的尼罗河,还有南亚次大陆的恒河,便是人类历史的见证。美丽城市最美丽的风景,肯定是养育这座城市的河流,伦敦的泰晤士河,巴黎的塞纳河,上海的苏州河与黄埔江,杭州的钱塘江,不正是这些城市里最有风姿,最有韵味,最值得留恋的地方吗?

前河,位于中国西南四川东北,发源于重庆市城口县,从北至南纵贯宣汉县全境。在宣汉县城东北,与后河相会而成洲河,至渠县洲河口注入渠江,到合川市云门镇注入嘉陵江,于重庆朝天门码头注入长江,最后经上海崇明岛注入东海。虽然,前河的使命在宣汉县城东北就已结束,但我却愿意想象:前河一路走来,集溪纳流,渐成气候;一路走去,融川汇江,奔流到海。每次在地图上看到嘉陵江、长江这些彪炳典籍的名江大川时,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家乡的前河。每次乘车跨越嘉陵江,乘船穿越长江时,都会涌出一种亲历故乡前河的感觉。

宣汉全景(图片来源:宣汉县人民政府网)

与世界知名的河流比起来,前河,细小如一泓溪水,卑微若一条土沟。就是在宣汉境内,它也只是三条重要河流(前河、中河、后河)之一。它的名字,只存在于宣汉境内;走出宣汉,便没有人知道世界上还存在着一条名为前河的河。但前河,却与世界知名的大江大河一起,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甚至比它们更生动、更鲜艳、更亲切地锲入我的生活与生命中。

我出身在前河流域的一个小乡场。小乡场以流经其地的一条小溪命名,有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名字:月溪。20世纪50年代,父母分别从前河上游的土黄和前河终点的县城来到月溪教书,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在勉强糊口的物质世界和战战兢兢的精神生活里,养育我们兄弟姊妹四人。

宣汉县华景镇月溪中心校

童年的记忆里,月溪沟里突兀的巨石,欢快跳跃的浪花,溪流转弯时下泄处形成的沙潭,夏天暴雨时满当当几乎溢出河岸的洪水,洪灾过后溪边被冲毁的农田里倒伏的庄稼,使我觉得这条溪沟已很是伟蛮厉害,更别说那称之为“河”、比“溪”高出不知多少等级的前河了。

沿着月溪顺流而行约十多公里,在一个叫月溪口的地方,月溪注入前河。第一次随父亲来到这里,见一弯柔顺的溪流一下子便没入前河宽阔的怀抱,了无踪迹,前河包容一切的力量一下子震撼了我。前河不凡的气势在与月溪的对比中更是傲岸张扬:两岸青山高耸,苍翠满目,茂林森森;平静处绿波幽幽,浅滩上涛声哗哗;停靠岸边用于摆渡、双桨晃晃顺流而下、桅杆高竖纤绳荡荡的木船穿梭往来,纤夫的号子与船工的戏谑,林中的鸟鸣与河水的欢歌此起彼伏。

我抬头仰望,天格外高,格外蓝;举目远眺,山格外远,格外绿,世界一下子辽阔丰富了许多。只那么一瞬,我的世界被前河放大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年3月12日上午,宣汉县华景镇月溪中心校举行年春季开学典礼(图片来源:达州发布)

每年暑假,父亲都要把我送回土黄的老家住上一段时间。从月溪出发,翻过月儿岩,顺大耳弯而下便到前河边的碧溪,再溯河而上过百家潭,至响水凼向里一拐,天包寨下屋连宇接的一个大院子里,就是我的老家。前河行至土黄,左摇右摆,在天包寨下形成一个面积很大的冲积坝,因地肥物丰,被称为万斛坝。每天午后,我都要与堂弟和村落里的同龄孩童一起匆匆穿坝而至响水凼,脱得一丝不挂地跳入河里。响水凼上游有一急滩,细碎的浪花不停你追我赶,唱着哗啦啦的歌,急切地奔向下游。响水凼下游不远处就是百家潭,潭深不见底,潭水深绿,在阳光下眨巴着眼,显得诡谲莫测。处于急滩与深潭间的响水凼,是过渡性的平水地带,水不深不浅,流不急不缓,波不大不小。我们一大群孩子,半大人的,敢到平水中流里,甚至去“放滩”;属幼儿的,多在岸边沙地上玩耍;介乎其中的,则按着岸边水底的石头与沙子装模作样地游动。

傍晚,劳动结束的大人们也陆续来到河坝。女人们或在河边洗洗手脚擦擦脸,或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拉家常看男人们的嬉闹。男人们一到河坝就甩开外衣跳入河里,在急流险滩中起伏出没,不时和坐在岸边的女人们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我们也加入大人的行列,在他们的保护下,出没中流,下滩入潭,享受着成长的快乐。

小学三年级暑期,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和我,背着妹妹,从月溪出发,走十多公里旱路,来到前河边上的华景,坐木船顺流而下,到县城去看望因病住院的父亲。

宣汉县华景镇卫生院

我第一次在前河里旅行,乘坐的是一艘运粮木船。河水轻轻地从船边淌过,坐在船舷边,只要一伸手便可触到清凉的河水。木船静静地行进在平缓的水流里,坐在船上根本感觉不到船的运行,只觉得岸边的路、农家的房屋、两岸对峙的山在慢慢倒退。遇到水流湍急的险滩,迎面而来的浪花被重载的木船压过,十分愤怒地将木船托起,木船便一路巅簸,两岸的一切迅速向后倒退。一前一后两名船工,大多用桨划行,船桨一下又一下均匀地摆动,向前时在水中用力推动着木船前行,向后时划过水面留下一串串涟漪。下滩转弯时,他们才紧张地换上木舵和竹篙,前面的用木舵调节行船方向,后面用竹篙撑点岸边岩石。

我第一次乘坐远行的木船,十分兴奋,坐在叠码好的粮包上,兴致勃勃地数着岸边倒走的行人、房舍、树木、田野,向母亲问这问那,遇到险滩时紧张地抓住船舷、船篷尖叫。这样的兴奋没持续多久,就被行船的枯燥单调所取代,暑期燥热的太阳还没有当空,我已在如摇篮般起伏的船舱里昏沉沉地倒在粮包上沉入梦乡。

梦里,我跌入前河,变成一尾小巧的鱼,紧跟着木船,跳跃着闯过险滩,温柔地游过深潭,潜至岸边嗅嗅水草的青香,跃过波顶享受艳阳的温暖。时而沉入河的深处更深处,仰望巨大的船底上满当当的苔藓;时而浮于河的上方更上方,与鳞鳞波光一起制造自己的辉煌。好几次,疏忽大意的我差点被渔夫的网罩住;有一回,我的嘴已经碰到了鱼钩上的蚯蚓才突然想起这是阴谋……在梦里,我与前河亲密无间,前河成为生我,养我,保有我,守护我的精神家园。

当我从睡梦醒来,木船已过五宝场,越赤溪寺,抵达前河中游的川东名镇:南坝。

宣汉县南坝镇

在南坝中学读高中时,是我与前河接触最为亲密的时期。

刚从“文革”噩梦里醒来的南坝中学,一切都是刚起炉灶的样子,寝室和厨房没有自来水。晚饭后,成群结队的住校学生便端着饭碗、脸盆走出学校后门到前河边洗碗、端水。

宣汉县南坝中学

冬天,这是十分艰苦的事情。大家缩头缩脑斜着身子往河边走,尽量不让凛冽的寒风贯入领口浸入身子;缩手缩脚地将饭碗伸入水中,用筷子搅和几下,尽量不让冰凉的河水沾手;缩颈缩脖地端着面盆迅速地回到寝室,将已经冻得生疼的手伸入被窝,尽量不让自己的热量散发。

而在夏天,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晚饭还没吃完,大家就夹着盆子,边跑边吃地来到河边。吃得慢的女生,坐在河边的青草上,边吃饭边说话边吃吃浅笑;说话声、浅笑声掠过,很脆很亮,很清很爽,很甜很润,入耳特别舒畅。吃得快的男生,一到河边便争先恐后地挽起裤腿,跳入水中,胆大个高的趔趄探入中流,胆小个矮的小心紧靠岸边,大家使劲地用饭碗、盆子打水漂,比试着谁的向上逆行得远。

其时,青山如黛,残阳如血,河边停泊着一队桅杆高竖的行船,船舱冒出如丝似缕的炊烟,船夫们或蹲在船头,或站在船舷,或抄着双手,或吸着旱烟,或面露微笑,或紧皱眉头,不动的似雕塑已然凝固,活动的像在画中仙风道骨。河水清澈见底,偶尔可见一群小鱼游过;河水凉爽宜人,轻轻地抚过我们的小腿流向远方。我们欢乐地嬉戏笑闹着,无忧无虑地体验享受着,直到如血的残阳隐入西山,晚自习的钟声即将响起,才恋恋不舍地端水回到校园。

更令人高兴的是夏天上体育课时,老师要带我们到河里游泳。来到河边,在草坪上做做操、热热身,然后分成男女两队,下河“洗澡”。男生们三下五除二地脱得只剩裤衩,露出干瘦的胸脯,雄赳赳地跳入河中。能游的,在老师带领下游到对岸再游回来,令大家刮目相看;不会的,浸在齐腰深的水里,作游泳状荡涤身心,自得其乐。

这时,女生们往往比男生还疯狂,“和”衣“和”裤尖叫着跳入浅水中,互相浇水嬉闹,尖叫声、嬉闹声,激烈而犀利地刺入我的耳膜,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我第一次将有点男人的目光投向异性凸凹不平的身躯,观察她们不同于我的地方。第一次用一个有点男人的耳朵去倾听她们很脆亮、很清爽、很甜润的说话声、浅笑声。当她们那激烈而犀利的尖叫声、嬉闹声传入我的耳膜时,我在内心深处第一次涌出一种也许男人才有的异样感觉;当她们将湿漉漉的长发散拖在脑后从我面前走过时,我很男人地喜欢上了这样的发型,觉得这真是最完美的女人发型,并将这喜欢没缘由地保持到了现在。

在南坝的前河边,我不知不觉地由小男生变成了小男人。

后来,县上在县城东北前河与后河汇合而成州河的地方,筑起了一道堤坝,将流动的河流拦腰斩断。前河的回水一直回溯至下八,从下八到县城东边的这一段前河已经失去了河的形态以至内涵,成为宣汉境内最大的人工湖泊——江口湖——的一部分。

洲河宣汉县段风光(听雨桥摄,图片来源:凤凰山下)

现在的前河与记忆中的前河已然不同,前河的终点也无法很好地判别。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前河的喜爱。因为,我心目中的前河一直是南坝以上、土黄境内的前河,特别是从土黄镇所到万斛坝的前河。

很多个假期,我都是在这段河边上渡过的。万斛坝,居住着我的祖母和两位叔父以及他们的家人;土黄镇上,有我要好的同学。只要到了土黄,我就会在这两个点上移动。万斛坝玩烦了,带的书看完了,我便会徒步溯河而上,不走大道,专行河边。冬天,冒着刺骨的寒风,踩着鳞次栉比的鹅卵石,想象着朋友家里烧得热热的地灶,有时还故意脱掉鞋袜下到河里试一试水的温度。夏天,顶着烈日,提着凉鞋,一直行走在清凉的河里,真希望这是一个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旅程。住在朋友家,夏天晚饭后,我们都要到河边散步。傍晚的太阳温柔地照在前河如缎的河面上,清亮的河水更是绿得晃眼,运送货物的木船散乱地停在河滩,而渡船却在不停地来回摆渡。河里,裸身小孩出没浪间;河滩,红男绿女悠闲踱步;对岸,林木葱茏蓊郁;远处,山影轮廓如画。我们或赤脚行走在河里,或坐在货船的梢头,或躺在河滩规则的细石上,谈论我们粗糙的学业、幼稚的人生、拙劣的思考,直到天光消隐,镇里挨家挨户亮起暗红的电灯,才恋恋不舍离开河边。但我不能在朋友家里长住下去,当我不得不告别朋友回万斛坝时,朋友会沿河送我很远很远。好几次,他甚至一直将我送到万斛坝,然后我们又一起在祖母家呆了好多天。每天傍晚,我们也会穿坝行到河边,踩着河滩的细沙,徘徊于前河的清凉里,夜深人静才顶着明月清辉向远远飘忽着的一豆油灯踱去。

一次,我托这位最要好的同学在土黄镇上的书店里给我买一套《红楼梦》。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书,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上中下三册,四元多一套。在过河的渡船上,我一手拿书,一手给同学钱,同学硬是不要。推来送往中,书的上册掉进河里,当我们急忙将它捞起时,它已经基本浸湿。我们相视而笑,将书摊在河边的鹅卵石,一页一页地翻开、晒干,再也没说钱的事。

第一次到达前河风景最美的巴山大峡谷,是中师毕业第二年的暑假。

我与土黄镇上的同学一起,从土黄溯河而上,到在巴山大峡谷中的河口学校教书的一位同学那里玩。大热的天,要徒步走过将近一百里路,只有快走早到的心思,根本无暇欣赏沿途的风景。倒是前河,越往上行越细小的前河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巴山大峡谷景区(宣汉县文化体育和旅游局供图,图片来源:四川日报)

我们一直沿着河边前行,一忽儿河左,一忽儿河右。路,蜿蜒曲折,细如蛇身。有的地方,仅有一只脚的宽度;有的地方,得手脚并用才能过去。宽阔处,路面铺垫着厚厚的青石板,走起来平稳安逸;狭窄时,两旁的山树将天光完全遮住,要仔细于草丛寻找才见路迹。过河,走在晃悠悠的钢丝桥上,感觉得到脚下河水的颤动。那水,绿得发亮,与葱茏的山色融为一体;那水,绿得醉眼,觉得当头的烈日飘动的白云都是绿的。山高林密,行人稀少,整个世界在烈日下几乎停止了呼吸,偶尔的几声犬吠、一阵蝉鸣与我们重浊的呼吸,让我们感悟到身边的世界与自己还真实地活着。前河欢快的跳跃,轻快的啐语,给这静穆的山野注入了一丝生机。累了,我们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休息,将脚伸入前河中,感受它的清凉。渴了,我们掬一捧前河水仰脖入颈,顿觉身心畅快,燥热全消。那时,还没有巴山大峡谷这个名字,我们走过的,只是前河越来越细微的一段,只是前河藏在深山人迹罕至的一段。

许多年后,再到巴山大峡谷,才有闲暇与心思认真观赏那些风景。才发现这里风景如画:山岩,笔陡笔陡;岩树,妙笔生花;溶洞,深有几许莫测;林木,珍奇多少不知;一石突兀,若一夫当关;两石并立,似爱人比肩;三石相依,如夫妻携子;乱石成堆,甚千军万马;石垒成山,乃剑刺云天;山山相聚,是长城万里。但真正令人难忘的,却依然是前河,巴山大峡谷是前河最美妙神奇的河段,是前河最原生态最富自然神韵的地带。

巴山大峡谷罗盘顶(冉奎摄)

一年四季,前河绿如暖玉,蓝如宝石。平缓处,如锦似缎,微风吹过,微波波波相连,连着松涛。跌宕时,赛珠胜玉,起伏跳跃,水珠跳跳相随,跳入林莽。深潭,虽深不可测,却可见潭底游鱼彩石。浅滩,虽水石相映,却依然气势非凡。两山逼窄处,河蛇行其间,急迫躁动,似乎要冲破山石。河滩宽阔时,河舒展身躯,雍容平和,一付漫不经心的神态。它率性而为的一个转折,一次跳跃,都包含着天地至理。它精心策划的一场春水,一出欢歌,都隐藏着自然奥秘。

巴山大峡谷,是前河的巴山大峡谷,巴山大峡谷的全部美景,都来源于前河的赐予。前河,才是巴山大峡谷的主人,才是巴山大峡谷的灵魂。

巴山大峡谷(图片来源:宣汉县人民政府网)

与前河给予我的比起来,我对前河的认识却很少很少。我不知道前河有多长,不知道前河的流量,不知道前河在县境外流经什么地方,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到前河的发源地去看一看。对前河流域的自然生态、物产特色、历史人文,我知之甚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我的前河,是自己参与其中的前河,是自己主观世界里的前河。

但我却是喜爱前河的。它伴我度过了这草木一秋人生中的前半部分:我在前河的怀抱里出生、成长、成熟,它还将伴着我度过这庸常平淡人生中的下半部分:我将在前河的怀抱里衰老、死亡、消失。我从前河的上游走到前河的终点,我将在前河的终点等待人生终点的到来。

前河,是我的生命之河,是孕育我、抚育我、培育我的母亲河!

巴山大峡谷夕照(图片来源:达州市纪委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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