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大鹿岛海水与岩石的纠缠

□张一芳

大鹿岛有许多天造地设、浑然天成的岩石奇观。清代《玉环厅志》记载：“大鹿岛……危峰岩峻，盘蹬岖崎，共三十六湾……东有虎头山，岩石矗如虎牙；南有狮子岩，作回首观潮状；又南有罗汉岩……稍北有蟹山、鲤鱼山。”隔着一道石滩的小鹿山，也记有“旁有五虎礁，礁北有石砚；屿西南有石碑。”

乘船驶行在风波浪里，只需数十分钟。大鹿岛如构如架，耸峙在万顷波涛之中。山脚下处处有峭壁奇岩、石缝中裂。正是有风的日子，海水咆哮着涌过来，又咆哮着涌过去，一阵阵泼向岩岸，惊雷般轰轰作响，冲锋一般激凌成万钧伟力，势不可挡。我想这大鹿岛的沿滩岩石必成奇观，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最为壮观的，当属“罗汉岩”。这是一大片拱出海面的岩礁，在大鹿岛南的危崖下，礁滩上。岩体是一味的白色略带肉红。块垒层叠，相依相挤，光洁的顶部在日照下有耀眼之亮色，有如石榴的肉果晶莹。这是五百罗汉在列队朝拜呢！有身披袈裟的，有光膀裸臂的，有手持杵杖的，也有合掌默祷的。说方阵是方阵，说仪仗如仪仗。似从海里来，也似向海里去。我去过佛教四大名山，也进过南北东西诸多寺庙，所见罗汉，都是作姿作态坐在龛上，或伶于壁厢，如此列队虔诚相向的恢宏场面，是见所未见的了。过去在陆地上看水与石的杰作，最多是溶洞。千姿百态的钟乳石，是因为岩洞渗水，含量极少的碳酸钙慢慢凝结堆积，一万年只长一毫米。今日在海边礁滩，我看到海水是怎样将自己柔柔的身子变成刚刚的一把刀、一把锉，划拉出一道道横的凹槽，竖的凹槽，日日夜夜的纠缠雕磨，一圈圈的分出凹凸，分出纹路。我想这天工造物也绝非是件容易事，要经历多少艰难，要具有多少耐心，更是无法估量。

“八仙待渡”踞大鹿岛之东，比之“罗汉岩”，似显粗砺拙陋。

我们从牛背脊般的山岗下来，背贴着耸峭的岩壁，蹭着崖坎的踏石和依崖凿出的石蹬，猴爬前行，下至崖底，仿佛进了龙宫后院。院门柱础、仙姑座、鹰嘴岩、洞宾榻等，在这里那里散布着。棕褐色的岩石又间杂着垩灰色的点块，造形粗拙，又盎然成趣，是一种无雕无琢的质朴。有传说说是上八洞诸仙曾在这里歇脚待渡，而我要说的，是大自然的灵感，绝对超越人类的颅脑，其创作手法，也是人为之力无法企及的。我们可以设想在某一个瞬间，一切为创造所必需的点、线、色，统统溶铸在这个石头坯子里了，然后就用一汪海水蘸着年月挟着风，一下一下地涮，一遍一遍地削，斧绘交横，斑驳陆离，形成大写意。再过百年、千年、万年，不知又将是什么样子。我在一块岁月涤荡的形如祭台的岩石上横卧，留下身影，石上奇纹横出，水流东西，风起耳畔，浪激心灵。我仰脸看天，目光追定一缕游云，只想把所有情思，投向高远，投向自然。

“石碑”矗立在小鹿山的西南海边，在这里可以看到海水与岩石相拥、相接、相搏、相拼的气魄，沧海横流，风波四起，仿佛正欲把人拍扁在这个砧板上。感受曾经的风雨和彩虹。突兀矗立的一块巨石，酷似一道屏岩，横空出世，托云踏浪，远看欲坠欲沉，近看欲升欲腾；有初心般的坚韧和坚忍，有丰碑般的卓然和巍然，供有幸越海而来的人们凭吊、学习和瞻仰。我感觉自己仿佛已处在人世的边缘，波涛涌动，像草原上奔驰的马群，喷发着嘶鸣，直扑身旁，这就是风潮，这就是风潮凌沥之中的岩石。这时我会体会到中流砥柱的伟大和伟岸。我饱吸一口山海之气，顿觉心胸开阔，血脉通畅，生命充盈天地，淋漓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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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鹿岛能成为景观的天然岩石不下十数处，散落分布于岩礁湾滩，远比一股风人工造景和拍脑袋塑造的作品要来的荡气回肠。手笔超绝，高若画论。若说罗汉岩是工笔勾勒，八仙待渡是写意走笔，石碑岩就犹似巨擘泼墨了。岩石与海正如一对冤孽夫妻，温柔抑或强悍，缠绵抑或狂烈，都是因了各自的内在和引发的契机，并且谁离开谁，都将失去依赖，失去凭借，失去存在的可能。

观沧海而知岩石，观岩石而知沧海，动静之中，感受自然创造的伟力，这次大鹿岛才算是没有白来。（图片：黄德建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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