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外形独特的桌山是植物学家心中的圣山,他们无不注视着她、仰望着她、向往着她。早在19世纪晚期,英国人和奥地利人便已投身她的怀抱,发现了多种科学上从未记载过的新种。金佛山的植物多样性极为丰富,原产的种子植物便有种。金佛山面积约占全国的万分之一,其种子植物种数竟占到全国的约六分之一。这不仅在全国范围难以找到能出其右者,就是在全世界,这般丰富的植物多样性都是罕见的。

就算撇开植物,金佛山同样是一座自然的宝库:东洋界和古北界这一南一北两大动物区系交汇于此;山体地层除缺少震旦系外,可以显示出一套完整的地质史;而在海拔多米的山顶下,还分布着全球少见的高海拔溶洞系统……

这座鲜为人知的喀斯特山地年8月荣列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年12月被林业部审定为国家森林公园。年11月中国科协批复为全国科普教育基地。年4月由省级自然保护区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年11月入选世界遗产预备名录。年7月入选首批国家自然遗产。笔者曾多次到金佛山考察,愿在此向读者展示这一被遗忘的自然遗产的骄傲与困窘。

世所罕见的植物宝库

,这一金佛山9.63万公顷土地上的原产种子植物种数,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只需和亚洲其他喀斯特和假喀斯特世界遗产地进行比较,便不难看出其植物多样性的丰富程度。与金佛山毗邻的武隆喀斯特拥有植物种,而“中国南方喀斯特”遗产地中植物种类最多的贵州荔波也只有种。地处热带的泰国东巴耶延山-考爱山面积约61.6万公顷,植物种类约种,马来西亚穆鲁山也仅拥有约种植物,由此不难看出金佛山植物多样性独占鳌头的分量。金佛山兰、金佛山方竹、金佛山老鹳草、金佛山小檗、金佛山卫矛……翻开《中国植物志》,其中以“金佛山”为名的植物就有20种(含变种),而以金佛山所在的“南川”命名的植物更是多达52种。

世界上每一个植物新种的发表都要以模式标本为依据,模式标本就相当于这一物种的身份证,而模式标本的采集地则被称为模式产地。据不完全统计,金佛山是种(含变种)植物的模式产地,从苔藓到蕨类,再到种子植物,悉数包含,蔚为大观,其中有种植物还是金佛山所特有的。据中科院植物研究所调查资料显示,在金佛山一个面积仅平方米的样地中有67种植物,其中50种都是特有种。金佛山仿佛就是为植物而生的。

众所周知,植物种数从热带向两极递减,那为何地处亚热带的金佛山却拥有比绝大多数同等面积的热带地区更为丰富的植物种类呢?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金佛山所在的地理位置承接我国南方和北方的植物区系——从山脚到山顶有近米的海拔高度差,热带成分多占据低海拔山区,温带成分则主要分布在较高海拔地区;其次,金佛山也是中国—日本和中国—喜马拉雅这东西两大植物区系的交汇区,如此一来,金佛山可谓汇聚了东南西北各家之长。此外,金佛山多样的生态环境更是新物种演化的温床。这些在金佛山独特环境中演化形成的植物物种多数都只见于金佛山,因此被称为新特有种。

年夏季的一天,笔者随重庆市药物种植研究所的易思荣等老师一起,进入金佛山低山地区一条人迹罕至的喀斯特盲谷中,有幸见证了一个盆距兰新种的发现。

这条叫做“后河”的封闭盲谷距金佛山北坡公路的直线距离不到1千米,但却人迹罕至,植被因此保存较好。越接近谷底,周遭的环境就越显得湿润,植物中的热带成分比例也逐渐提高,在遒劲的树干上慢慢能看到一些附生的兰科植物,胡椒科的石南藤攀树援枝,陡峭的崖壁上还生有罗汉松科的百日青。我们在谷中近水的树干上发现有一种附生兰科植物,植株长度在10—30厘米左右,叶片扁平稍肉质,二列互生,这应是一种盆距兰无疑。盆距兰属主要分布在亚洲热带地区,约有60种,此前金佛山已知有两种:细茎盆距兰和特有种南川盆距兰,它们都分布在海拔—0米的中山地区。而“后河”盲谷海拔仅米左右,我们看到的是哪一种呢?如果能找到花朵加以比较,答案就会水落石出。可惜大家找遍附近的植株,只发现了很多米粒大小的花蕾,没有一朵盛放的花。

易思荣老师采了一些植株回去研究,不久后花蕾绽放,花朵直径约1厘米,黄色的萼片和花瓣上缀满了紫色斑点,唇瓣边缘还有较短的流苏状突起。这些特征表明它既不是金佛山已知的两种盆距兰之一,也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盆距兰,这是一个新种!年,它以“流苏盆距兰”一名向全世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它也是金佛山的特有种,目前仅见于“后河”盲谷中,分布范围不到1平方千米。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红色名录的评选标准,它还是一种极度濒危的植物。

除了流苏盆距兰,近年来在金佛山首次发现的新特有种还有年发表的金佛山附地菜、金佛山万寿竹,年发表的南川蒲儿根。它们不仅是金佛山植物多样性的极佳注脚,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植物学家们至今都没有摸清金佛山的家底。特征较为显著的种子植物等高等植物尚且如此,对于金佛山的低等植物类群,科学界更是知之甚少。在21世纪的今天,金佛山仍是一座新物种的富矿,等待着科学工作者的发掘和研究。

孑遗植物避难所

第三纪时(距今约万年至万年),北半球气候比现在温暖湿润得多,许多植物以亚洲为基地向北美洲和欧洲扩散,典型的有银杉和水杉等。不过好景不长,到了第四纪,气候变冷,厚达千米的冰川覆盖了北美和欧洲的大部分地区,众多古老植物物种惨遭灭顶之灾。但地处四川盆地东南缘的金佛山由于纬度低,加上北面有秦岭和大巴山等山系的阻挡,并没有受到冰川的侵袭,成了银杉等植物“活化石”的避难所。

这样的“活化石”在金佛山常常不是形单影只,而是成群生长。很多此类植物如今仅见于我国,于是植物学家便把这些躲过冰期浩劫的特有植物称为古特有种。金佛山有幸,众多新特有种和古特有种齐聚她的怀抱中,为其植物多样性锦上添花。

我国共有4个仅含一种植物的特有科:银杏科、杜仲科、大血藤科和伯乐树科,它们无不例外都是古老而原始的孑遗植物。金佛山将这4科全揽入怀中,不难看出其在植物地理学上的重要性和独特性。其中,银杏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少见,但它们都是人工栽培的植株,野生银杏则是奇货可居,《中国植物志》中记载仅浙江天目山有分布。但出人意料的是,以金佛山顶峰为核心的金佛山北部、东北、东部和西南部,至今仍存在一个弧形的野生银杏分布区,共有约株野生银杏。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金佛山南麓的德隆乡杨家沟村,有一片1.3公顷的林地,其中共有70株野生银杏,它们是群落中唯一包含幼年、青年和壮年年龄结构的种群。在这一银杏群落中,其他树种均以单株出现,连枫香这样的乡土树种也不能占据群落中的优势地位,可见银杏在这里的历史优势。而且以杨家沟村为核心的银杏天然群落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从沟口经杨家沟村到张家山一线,均有散生、呈丛或呈小片的银杏分布,不少植株还远远深入到其他天然林中参与竞争。这说明银杏在这一地区内具有持续的内在更新力,杨家沟村的银杏天然群落无疑是银杏古森林群落的直接后裔。

除了植物特有科外,金佛山还有众多我国的植物特有属。年7月,著名兰科植物学家陈心启教授根据在金佛山采到的多份标本发表了一个原始的兰科新属——金佛山兰属,仅含金佛山兰这一种植物。兰科植物是极为特化的类群,绝大多数花朵两侧对称,唇瓣特化,子房扭转度,只有一枚雄蕊和花柱合生,极其适应虫媒传粉。别看金佛山兰高不过30厘米,整体外观很像头蕊兰属的金兰,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的奇特之处:6枚黄色的花瓣竟然辐射对称,没有特化的唇瓣,子房几乎不扭转,柱头顶生,还有5枚退化的雄蕊痕迹。这一系列特征都和绝大多数兰科植物迥然不同。金佛山兰这一罕见的原始兰科植物仅产于金佛山及邻近山区,数量极少,是研究兰科植物演化的一条重要线索。

在金佛山中海拔地区一些人迹罕至的陡峭山脊或孤立石峰上,生长着一种枝桠横生的松科植物。它们的叶片被风吹动时显出叶背两条银白色的气孔带,在阳光照耀下银光闪闪,这就是有“植物大熊猫”美誉的银杉。松科银杉属只含银杉一种,是我国的特有种,也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植物学家以前认为这种植物在世界上早已绝迹。陈焕镛和匡可任教授在年将采集于广西花坪的银杉正式发表,让化石植物“死而复生”,立刻引起了世界植物学界的轰动。这一极为罕有的孑遗裸子植物仅零星分布在重庆、广西、湖南和贵州的偏远山区,野生数量约1万株。金佛山有近株银杉,共6个居群,是世界上银杉数量和居群类型最多的地方。

穿行在金佛山中,就如同进入了一座植物“侏罗纪公园”。不仅能一睹连香木、鹅掌楸、穗花杉等众多孑遗植物的风采,还能看到全球罕见的特有古老群落山羊角树群落。此外,金佛山也是茶树原产地的一部分,如今在金佛山南麓还分布着约株野生大茶树。这些大茶树具有许多原始性状,年龄最大的一株已有年历史。金佛山植物区系的古老性质由此可见一斑。

丰饶的喀斯特山地

如今高耸入云的金佛山在约6亿到2.7亿年前的古生代时期还是一片温暖的浅海。在距今约1.8亿年前的三叠纪末期从海底升起成为了陆地,随后发生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又将这一地区大幅抬升,并开始新一轮的剥蚀、侵蚀和溶蚀作用。这一系列地质变迁造就了今日金佛山地区典型而独特的喀斯特地貌。嵌在石灰岩中的大量海洋生物化石也见证着这里沧海桑田的巨变。

金佛山的高山溶洞系统颇具规模。在金佛山主峰风吹岭一带约12平方千米的范围内就发育有5个岩溶洞穴系统,金佛山山顶已探明的大型溶洞长度近18千米。洞中的钟乳石类沉积的年代多在20万年以上,最古老的超过35万年。年,重庆金佛山科考探险队在海拔米的古佛洞内发现了巨大的短嘴金丝燕粪堆,高约3米,底部长近5米,如此巨大的粪堆至少需要数千年才能形成。

主峰风吹岭的西南侧,是一片奇绝的“生态石林”。与大家熟知的云南路南石林不同的是,在这片“生态石林”中,生长着大片的山顶苔藓矮曲林。由于此地位于迎风坡,常年多风多雾,生长于此的乔木状杜鹃枝干遒劲,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拧过一般。金佛山的年均相对湿度达89%,为全国最高,这还是在开阔的气象站测得的数据,在郁闭的苔藓矮曲林中,湿度还会更高。在这一湿润的环境中,杜鹃树干和石头上也被厚厚的一层苔藓覆盖,散发出原始的气息。石林与矮曲林交相辉映的景象在全世界并不多见,加上这一矮曲林中的许多杜鹃品种都是金佛山的特有种,就更显珍稀。金佛山的石林可不止这一处,位于东北坡的山王坪石林也是一朵奇葩。这里分布着人们至今仍知之甚少的喀斯特半湿润阔叶林,而石林如把把利剑从林中穿出,直刺苍穹,颇有几分马来西亚穆鲁山国家公园的气象。

石林参差、溶洞密布的金佛山也是众多喀斯特特有动物的栖息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地下河中,生活着全身几乎透明,约有半个手掌大的红点齿蟾的蝌蚪。红点齿蟾不仅是我国的特有种,而且还是目前世界上已知的唯一一种蝌蚪在溶洞中生活的蛙类。此外,在金佛山东北部的庙坝村境内的喀斯特峡谷中,生活着全身黝黑,仅两颊为白色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黑叶猴。黑叶猴是典型的喀斯特石山动物,仅分布于越南、广西、贵州和重庆的热带亚热带喀斯特地区。其分布区狭窄,数量稀少,金佛山是其分布的最北界。

无独有偶,像黑叶猴这样的热带喀斯特物种以金佛山为分布最北界的例子在植物中也能找到。麻栗坡兜兰最初发现于与越南交界的云南麻栗坡县,谁能想到,它竟然也分布到了纬度近29度的金佛山,成了兜兰属这一热带—南亚热带属中分布最北的种。

遗产地之困惑

金佛山虽然拥有如此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独特的喀斯特地质地貌,但目前遗产地的保护、旅游开发现状和经营管理模式却非常令人担忧。金佛山的生态环境可谓危机四伏。北坡山顶的高山草甸被改成了人工湖、滑草场,乔木杜鹃周围的原生灌木林被清除,铺就成了人工草坪,污水肆意排放;西坡索道直接穿过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沿线原始生态被破坏,自然保护区为索道“让步”,被迫大面积缩小其保护范围;方竹笋是金佛山地区的重要土特产,经营者为片面追求经济效益,将混生于方竹林中的乔木杜鹃等阔叶树砍伐,使得方竹林呈现纯林化的趋势,严重影响到周边阔叶林的生存,破坏了该区域的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稳定性;金佛山德隆乡的野生银杏林是目前世界上年轮结构最完整、跨度最长、植株数量最多的种群,但以往的保护工作不够到位,曾出现了幼年银杏树被盗挖的现象。此外,金佛山还面临着外来物种入侵的威胁,据—年的调查报告,已发现五十余种外来入侵物种,其中超过半数是有意引进的,如果不加以合理管理,这些外来入侵种将会对金佛山生态系统造成较大的冲击。

早在年金佛山的申遗报告中就明确了发展生态旅游的初步规划,年再次被定位为生态旅游名山。但从年起,当地政府却转向将金佛山打造成“国际休闲度假旅游区”,在金佛山山顶建起五星级的豪华酒店,并规划在高海拔喀斯特溶洞遍布的山顶修建游览小火车;同时,因金佛山形似睡佛的山体轮廓,还要恢复和扩建寺庙,将其打造成国内外知名的“佛教名山”。然而,作为全国科普教育基地和自然遗产地,金佛山竟然没有一个真正的生态旅游项目。

虽然金佛山是国家遗产,但在旅游资源开发上,其经营权分属两家旅游开发公司。正是因为旅游发展定位的混乱,及管理者、开发者薄弱的可持续发展意识,金佛山还面临着旅游开发与“申遗”之争。早在年金佛山就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预备名录,但在年正式递交申请时,南川政府考虑到“申遗”的巨大耗费,及其对旅游开发和设施建设的限制;此外,金佛山周边地区极其丰富的铝土矿资源的开发计划也可能成为“申遗”之路的绊脚石,遂决定主动放弃申请。重庆市因此便把机会给了资源条件并不如金佛山的武隆。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年5月出具的世界遗产提名地技术报告上并没有推荐武隆,但最后武隆、贵州荔波和云南石林喀斯特成功捆绑入选“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直到今天,武隆仍十分感谢当年南川的“支援”。令人痛惜的是,金佛山在列入预备名录10年之后,虽然其生物多样性和高海拔喀斯特溶洞等价值均在其他同列的喀斯特遗产地之上,但“到底申不申遗?”,至今仍在徘徊!

金佛山的问题也反映出我国目前缺乏一套独立的国家自然遗产管理体系和相关的法律法规。当前一些自然遗产地只为眼前利益,进行“杀鸡取卵”式的旅游开发,势必给遗产地带来一场深重的灾难。只有从体制和法制上健全和完善自然遗产地的管理和保护,才能真正地保护好我们的自然资源,这应该是比“申遗”更为重要的事情。

本文来自《世界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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